纪念吴冠中百年诞辰文章(手稿)朗读系列活动
值吴冠中先生诞辰100周年之际,《美育人生——吴冠中百年诞辰艺术展》正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展出。展览是对吴先生一生在国民美育启蒙中所产生的影响做的一次宏大表述,包含吴先生优秀作品111幅,以及相关的文献、图片、文章、手稿和画具等。
我们特别邀请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学者以及公众,朗读展览中呈现的吴先生手稿以及相关文章,以声音表现与图像叙事相结合的艺术方式,传播和共享吴冠中先生的艺术思想。
朗读嘉宾:王明旨
清华大学文科资深教授
原清华大学副校长、美术学院院长
原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活动主办: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公共教育与对外关系部
活动协办:
北京悦宁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朗读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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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旨
1944年生,lj体育(中国官网)科技有限公司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学术委员会主任,全国自学考试艺术类专业委员会主任,清华大学文科资深教授。
曾任清华大学副校长兼lj体育(中国官网)科技有限公司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市政府工业设计顾问,1998年被评为政府特殊津贴专家,2013年获清华大学突出贡献奖。
长期从事工业设计专业的教育及研究工作,发表有《工业设计概论》和《产品设计》等专著。
吴冠中手稿文章《情·理之惑——探听艺术与科学相呼应》(节选部分)
王明旨朗读《情·理之惑》来自lj体育(中国官网)科技有限公司00:0015:37
吴冠中手稿《情·理之惑——探听艺术与科学相呼应》第1页,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吴乙丁捐赠
科学揭示宇宙物质之一切奥秘,艺术揭示情感的深层奥秘。揭秘工作,其艰苦、欢乐当相似。
我中学时代在浙江大学高工学电机科,后改行学艺,觉得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从此分道扬镳,与科学永不相干了。近几年听李政道教授多次谈论科学与艺术的相互影响,促使我反思在艺术实践中的甘苦,感情的甘苦,而这些甘苦正是剖析艺术中科学性的原始资料。有关这方面的探索和感受,我曾发表过一些短文,引起不少争议,在此我将其归纳为三个方面的问题,就教于科学家和艺术家。
吴冠中手稿《情·理之惑——探听艺术与科学相呼应》第6页,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吴乙丁捐赠
二、艺与技
石涛(1642-约1718)十分重视自己的感觉,竭力主张每次依据不同的感受创造相适应的绘画技法,这就是他所谓“一画之法”的基本观点。别人批评他的画没有古人笔墨,他拒绝将古人的须眉长到自己的脸面上,凡主张创新的人们都引用他的名言:笔墨当随时代。他珍视艺术的整体效果,画面的局部绝对服从全局的需求,他大胆用拖泥带水皴、邋遢透明点,有意将自己的作品命名为“万点恶墨图”。艺术规律没有国界,不分古今,只是人们认识规律有早晚,有过程,有深浅。威尼斯画家弗洛内兹(Veronese 1528-1588)以色彩绚丽闻名,有一次面对着雨后泥泞的人行道,他说我可以用这泥浆色调表现一个金发少女。他阐明了一个真理:绘画中色彩之美诞生于色与色的相互关系中。某一块色彩孤立看也许是脏的,但被组建在一幅杰作中时,则任何艳丽的色彩都无法替代其功能。同样,点、线、面、笔墨、笔触等等技法优劣的标准,都不能脱离具体作品来作孤立的品评。缘此,多年前我写过一篇短文“笔墨等于零”,强调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
吴冠中手稿《情·理之惑——探听艺术与科学相呼应》第7页,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吴乙丁捐赠
笔墨、宣纸或绢、国画颜料,其材质具独特的优点,同时有极大的局限,难于铺覆巨大面积。我自己长期探索用点、线,面、黑、白、灰及红、黄、绿有限数种元素来构成千变万化的画面,展拓画幅,在点、线的疏密组合中体现空间效应。我有不少作品题名“春如线”,“点线迎春”,都缘于想凭这些有限元素的错综组合来抒写无限情怀。不意,物理学中复杂性对简单性正是一个新课题,自然中许多极复杂的现象却由最简单的因素构成。就因那次复杂性对简单性的国际学术研讨会,李政道教授选了我这方面的一幅作品用作招贴画,令我听到科学与艺术之间的呼应。
吴冠中手稿 《情·理之惑——探听艺术与科学相呼应》第8页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吴乙丁捐赠
最近在清华大学生物研究所看微观世界,那些细菌、病菌,蛋白等等各类原始生命状貌被放大后映在屏幕上,千姿百态,繁杂而具结构规律,仿佛是出人意外的现代抽象艺术大展,大都很美,远胜于装腔作势的蹩脚美展。讲解的生物学教授们也感到很美,他们发现了深藏于科学内核的艺术世界,引起他们捕捉、分析科学中艺术身影的欲望。看完细菌、病毒等形象,大家都有同感:美诞生于生命,诞生于生长,诞生于运动,诞生于发展。舞蹈和体育之美主要体现在运动。艺术创作之激情就因身心都已处于运动之中,“醉后挥毫”早就是中国传统中的经验之谈。激情中创作的作品必然铭记了作者心跳的烙印,所以从笔触、笔墨之中能够按到作者的脉搏,从其人的书法或绘画中可感受到此人的品位,这躲不过心电图的测试。
吴冠中手稿 《情·理之惑——探听艺术与科学相呼应》第9页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吴乙丁捐赠
我们看到的病毒包括癌症、艾滋病等诸多恶症,单看它们活跃之美,并不能认识其恶毒的本质。真、善、美是人类社会的理想,我们为之提倡,但实际上,这三位一体的典型并不多,美的并不一定是善的,剧恶的艳花岂止罂粟,这当是美学家和社会学家们的课题了。新的艺术情思催生出新的艺术样式,新的艺术技法。但材质、科技等等的迅速发展却又启示了新的艺术技法,甚至促进了艺术大革新,这个严酷的现实冲击不是死抱着祖宗的家传秘方者们所能抵挡的。技、艺之间,相互促进,但此艺此技必然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的。
吴冠中手稿 《情·理之惑——探听艺术与科学相呼应》第10页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吴乙丁捐赠
我写过一篇短文“夕阳与晨曦”,谈到夕阳与晨曦的氛围易混淆,然而人生的晨曦与夕阳却是那么分明,会有人错认青春与迟暮吗?由此我作了一幅画,画面乌黑的天空中有月亮的各种身影:满月、月半,月如钩——想暗示时间流逝之轨迹。处处闪烁着星星,但画面最下边却显露出半轮红日,谁也无法确认她是夕阳或晨曦。李政道教授见此画后,谈到屈原在“天问”中已发现地球是圆的,这促使我将此画改作成“天问”,以参加艺术与科学国际作品展,自己写了画外话:月亮嬗变脸,多姿多态。千里共婵娟,千里外的月亮倒都是同一面貌。夕阳矣晨曦,今天的晨曦本是昨天的夕阳。原来只有一个太阳。夜郎自大,我们先以为太阳绕着地球转,其实地球一向绕着太阳转。
吴冠中手稿 《情·理之惑——探听艺术与科学相呼应》第11页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吴乙丁捐赠
李政道教授发现屈原在“天问”中已感知地球是圆的,椭圆的。屈原推理: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隔隈多有,谁知其数——就是说假定天空的形状是半球,若地是平的,天地交接处必将充满奇怪的边边角角。因此,地和天必不能互相交接,两者必须都是圆的,天像蛋壳,地像蛋黄(其间没有蛋白),各自都能独立地转动,这天地的转动间当构成无尽美妙的图画。
吴冠中手稿 《情·理之惑——探听艺术与科学相呼应》第14页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吴乙丁捐赠
结 语
人类生活在科学与艺术中,这两者的关系本来是和谐一体的,典型的例子是达·芬奇。徐霞客是文学家?科学家?都是。隋代李春建造的赵州桥是科学创举,更是艺术杰作。梁思成先生讲中国建筑史时,曾猜测河底里可能还有另一半拱形建筑,与水上的拱形合成一个鸡蛋,因而这个椭圆结构特别坚固。梁先生的这一思考本身就十分引人入胜。据科学家们说当他们掌握大量客观素材后,往往会突然觉察其间的特殊规律,一朝明语,因而发现新的科学论据,这情况正如艺术家一时灵感的喷发,其实都缘于长期积累,一朝呈现,证明了真理的普遍性。
吴冠中手稿 《情·理之惑——探听艺术与科学相呼应》第15页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吴乙丁捐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艺术与科学逐步远离、对峙,尤其在中国,两者间几乎河水不犯井水,老死不相往来。错了,变了,新世纪的门前,科学和艺术将发现谁也离不开谁。印象派在美术史上创造了划时代的辉煌业绩,正缘于发现了色彩中的科学性;塞尚奠定了近代造型艺术的基石,当获益于几何学的普及。模仿不是创造,而创造离不开科学,其实创造本身便属于科学范畴。中国几百年来科学落后,影响到艺术停滞不前,甚至不进则退。传统画家中像石涛、八大山人、虚谷等等,才华和悟性极高,但缺乏社会生活中的科学温床,其创造性未能获得更翻天覆地的发挥。这次艺术与科学的国际作品展及研讨会是盛大的联姻佳节,新生代将远比父母辈更壮健,智商更上层楼。
(图、文: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