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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美院教授吴琼、北京服装学院白鸽:美育视角下传统文化的数字化体验设计
2021.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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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

内容摘要: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文明的历史沉淀,包含着丰富的美育的内容和实践方法。本文从美育的角度,论述了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当代中国社会美育开展的价值与意义,剖析了在信息时代背景下,传统文化的数字化设计中所暴露出来的问题。文章从文化认知的“目标”“脉络”和“新对象与环境”三个方面,通过对相关设计案例分析,论述了利用数字化的手段,及进行传统文化体验设计的原则和方法。

关键词:美育、传统文化、数字化体验

传统文化是一个国家、民族和地区的文明在历史维度上的沉淀,是凝聚一个民族精神力量的源泉和身份认同的重要基础。信息时代,在技术高速发展和全球化迭代演进的进程中,环境、事物和人的认知更新迅速,世界与国家、社会与人、人与人、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都出现了新命题,社会伦理和人们的情感常常受到强烈冲击,传统文化成为人们诠释、反思当代社会问题的思想根基。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伦理教化、情操陶冶、审美取向的核心内容支撑,作为礼乐之邦,“有周一代的尚文和崇礼重乐,美和艺术均构成了它的基本意象形式和核心价值。由此生发的诗教、礼教和乐教,则在根本上类同于现代意义上的审美和艺术教育”[1]。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蕴含了极为丰厚的美学思想,是中国传统美育实践智慧的源泉,对当代中国社会美育的开展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作为信息时代的新生产力,数字化已经成为传统文化在信息时代传承和发展的基础性条件,然而,传统文化美育价值的发挥需要的是一种长时间的、多维度的、在地式的浸润,但是数字化体验却多为即时的、短暂的、在场的。在这种时间和空间维度被压缩的条件下,受众通常产生的是一种浅层的认知。实践中,简单、重复的文化物化形态的数字化比比皆是,一些传统文化衍生品直接把传统文化元素和数字化技术进行嫁接,例如让古画里的人物玩电子游戏、唱流行歌曲等。倘若公众只沉浸在此类“新媒介+传统文化元素”所形成的视听刺激中,就难以形成对文化深层次的认知,更遑论精神上的震撼。

本文从美育的视角,通过文化认知的目标。脉络、新对象与环境三个方面来阐述传统文化数字化设计中的原则和方法,以更好地利用数字化手段进行传统文化的展示与传播。

1.“形神兼备”,充分挖掘、呈现传统文化的内涵

数字化的对象常常是物化了的传统文化形态,然而面向传统文化的设计关键却是其中“抽象”的文化。“形神兼备”就是要在设计对象数字化的基础上,充分发掘其文化内涵和审美特点,呈现给受众。与传统的面向物的设计相比,数字化设计的一大特征是时间线的延长,这个时间维度的扩展可以很好地支持叙事性的表达,也为面向丰富文化内容的设计提供了很好的条件。在数字媒体设计的教学中,动态文字的表达常常用于训练学生在文字形态的基础上运用时间线的设计来呈现文字的内涵和意义。相对而言,英文字体在动态表达中主要依靠语句来进行含义、情感的表达,而汉字的形意特征可以实现从字到词的表现,有自己独特的动态形式和风格。比如对戴望舒现代诗《雨巷》中“雨”字的动态表达,飘落的文字构件为“雨”形成了文字意境的烘托,用“手”“撑”起雨“伞”的动态过程结合字形的变化生动地呈现了诗人塑造的形象和动作。(图1—2)留白、晕染、共形等中国传统书画表达的手法,以及余味悠长的音乐,把诗歌中所蕴含的中国文化中的韵致和音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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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动态字体设计《雨巷》

学生:丁棘,2009

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展出了一幅会动的《清明上河图》,这件数字化作品借用巧妙的空间布置和数字动画技术给观众呈现出更为“生动”的汴京图景。(图3—4)这件数字化动态作品的蓝本是宋代张择端绘制的《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是当时繁华富庶的京城居民生活景象,为观者展现出一幅生动的宋代生活画卷,是宋代风俗画的杰出代表。[2]在数字化的《清明上河图》中,原画描绘的民间生活百态得到更为突出的呈现,人物动作在延长的时间线上得到强化:日出而作,纤夫弓腰屈背在拉纤,船夫挥开手臂在掌舵,日落而息,街巷暗淡,妇人关上柴门......在日与夜、光与影的变化中,百姓的日子就在眼前。作品用动画的手段活化了诸多生活的场景,画作中的内容被数字化“增强”,产生了新的魅力,中国传统绘画的精妙与传神也更为深入人心。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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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动态版《清明上河图》,

左图与右图分别展示了画中景致在白天和夜晚两种模式下的效果

图片来源: https://www.crystalcg.com/product/184.html

2018年,随着数字技术的进步,大英博物馆发布的动态版《秋林读书图》在设计理念上更进了一步,也引起了广泛关注。(图5—8)作品以动态画面引导观者“走进”画中,按照画作中视角的变化,变“观赏”为“游览”,跨过溪流,深入密林,又飞至山峦之上,仿佛可以听到潺潺溪水在身边流过,感受到林间微风轻拂脸庞,看到山顶氤氲的雾霭。让人观之有趣的是动起来的水墨风景图画,而让人观后有感的是在这动态图景背后对中国传统山水绘画“移动视点”的精准解读和生动表达。以散点透视代替焦点透视,变看为游,是中国绘画区别于西方绘画的一个重要特征。[3]中国山水画的空间营构打破了统一时间与固定视点的限制,把处于不同时间、空间的景物汇集到一幅画面中,使画面出现了多处视平线和视点。[4]因此,在欣赏《秋林读书图》的原作时,观者的视角时而在溪边遥看对岸,时而在山峦之上俯瞰远山,这样的移动视点可以使画面不受空间局限,在方寸之间表现出山川无尽的壮丽景色,以及读书、牧牛、垂钓的生活细节。该作品将“移动视点”的方式呈现出来,既反映了画作的精妙,也阐释出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创作方式,“当他们云游归来,就尝试重新体会那些情调,把他们的松树、山石和云彩的意象组织起来,很像一位诗人把他在散步时心中涌现的形象贯穿在一起”。最终,通过笔墨功夫,描绘出“心中盘旋的奇观”[5]。中国传统山水画表现的是艺术家心中的景观[6],比起使用焦点透视还原真实场景,中国传统绘画更在意山水意境的表现。至此,中国绘画散点透视的理念源头、方法和手段也不言自明:希望欣赏绘画的人可以变看为游,身临其境地体会到画家所感受的景色意境之美。动态版《秋林读书图》基于“源本”的理念,用数字技术和语言生动而清晰地阐释了中国传统绘画中所蕴含的“动”“静”结合、“可观可游”的美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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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大英博物馆动态版《秋林读书图》,图片来源:https://www.facebook.com/watch/?v=10159061418764723

2.“透古通今”,运用现代审美体系阐释传统文化的要义

站在美育的视角上,面向传统文化的设计要坚持古为今用,透古通今。传统文化中所蕴藏的秩序观、道德观和审美观需要在当代的语境下进行构建,对当代社会关系、人文伦理、审美认知的塑造发挥重要作用。在社会演变的进程中,传统与现代文化之间既有传承也有转变,很多传统文化中所包含的主张、坚持的观念需要置入其所在的历史阶段和社会场景中,并在一个文化的脉络中去认知,才能深刻地理解其价值和意义。同时,这些价值和意义又必须与当代生活相联系,其作用才能被有效发挥。因此,在构建数字化体验时,应尽可能借助数字化手段和多媒介的整合,设定一个丰富的数字人文情境和科学的阐释方式,形成完整的“文化场域”,让人们在一个接续的文化脉络和价值体系中系统、深入地理解文化的内涵,与日常生活发生关联,融入人们的认知体系,让传统文化“活”在公众身边,形成一种可参与体验的文化形态,而不是被束之高阁、仅供欣赏的文化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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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传统韩国拼布样式

10.《红黄蓝的构成2》,皮特·科内利斯·蒙德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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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韩国仁川机场《动力拼布》中的拼布样式

传统拼布: 

https://www.vam.ac.uk/articles/jogakbo-traditional-korean-patchwork;

蒙德里安作品: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omposition_with_Red_Blue_and_Yellow;

机场拼布装置: 

https://vimeo.com/559850632

比如韩国仁川机场的“动力拼布”作品,用现代化的语言重新设计了传统的拼布样式,并结合场景需求,赋予了传统拼布新的使用功能。(图9—11)传统的韩国拼布是由很多小片的织物边角料拼缝而成的,这种拼布方式既可以充分利用面料的边角料,减少浪费,也有很强的装饰风格,在韩国有悠久的历史。[7]仁川机场的拼布装置作品将数块拼布置于窗前,使用数字技术驱动每块拼布如同百叶窗一样上下移动,窗外的自然光线透过五颜六色的拼布也被赋予了色彩,形成照亮室内空间的彩色的光线。传统拼布工艺的功能与艺术特征在新的场景中被重新建构。在拼布图案设计方面,设计者并没有照搬照抄“旧”的传统拼布图案样式,而是巧妙地在原有拼布的风格样式基础上与现代抽象艺术进行了融合。对于几何图形的应用是韩国传统拼布图案的特色之一,在传统的韩国拼布作品中,有大量正方形、长方形、梯形,以及不规则三角形的使用,这些大小不一的图案被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整幅作品。在仁川机场的这件拼布装置中,正方形和长方形是构成拼布图案的主要形状,这样的图案设计,一方面展现出对于传统拼布几何形式的继承,另一方面强调出传统拼布几何图案形式中所蕴含的现代抽象美感。面对这些由大小不一的方形布料拼成的彩色方格,不由得让观者联想到现代艺术家蒙德里安的抽象绘画,这种风格上的“神似”让现代审美情趣与传统拼布达成了“新”与“旧”的自然融合。通过从传统拼布构图形式中挖掘到与现在抽象艺术的关联点,打通了传统与现代的文化脉络,让传统文化在新的文化背景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力。

《中国戏曲虚拟角色》是媒体艺术家Tobias Gremmler创作的基于运动捕捉技术的中国传统戏曲动态可视化视频。动作捕捉技术能够将人物动作与对象分离出来再进行独立的表达,作者在视频中运用该技术将传统戏曲里的具象形态和标志性元素,转换成了抽象的几何图形。(图12—13)传统戏曲中的人物形象、动作都是非常重要的视觉特征,作者用具有现代感的线条滤去了戏曲中非常华美的人物形象,使得观众把焦点集中在角色的动作上,令人耳目一新,给传统戏曲的带来了全新的、具有现代感的感知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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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3.《中国戏曲虚拟角色》

图片来源 :https://vimeo.com/173139879

3.“虚实相生”,构建具有感染力的数字体验新对象与环境

数字化是一个虚拟化的过程,虚拟所带来的不真实感对于受众情感的带入是一个巨大的障碍,因此在设计中常常通过模拟真实世界中的形态、使用方式来引导受众的认知和体验,形成虚实相生的模式,弥合“虚”“实”之间的距离。一些与真实世界相异的感知体验常常将受众从观看的体验中拖离,比如当我们在手机上观看虚拟的三维瓷壶图像时,无论我们旋转到哪个角度,瓷壶的每个部分都十分清晰,观者不能很好地感受到壶嘴到壶身的距离。即使将器物旋转到壶嘴在前、壶把在后的角度,处在前面的壶嘴看上去与靠后的壶把仍然好像处在一个平面上。这样的呈现方式影响了我们对器物尺度的判断,进而消弱了数字化体验中颇为重要的在场感。产生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在自然的3D环境中,当我们用眼睛环顾四周时,眼睛的调节系统会进行调整,以便使被注视的点处于视觉焦点的位置上,比当前调节距离更近或更远的物体会变得模糊。这些线索对于深度感知很重要。[8]而手机所提供的很多3D器物图像,实际上是用视、光影等处理图像的方法欺骗眼睛,为图像增加深度和距离感,这其实与人肉眼观察现实世界中的立体器物的成像原理是不一样的。故宫博物院网站在展示其馆藏文物“乾隆款画珐琅八棱开光山水花鸟图提梁壶”时,通过标注尺度弥补了这个不足。(图14)大英博物馆的网站“Gayer-Anderson猫”的3D展示则用更为逼真的贴图和光效渲染,形成较好的深度感,一定程度上优化了观展的真实体验。(图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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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故宫博物院在线版

乾隆款画珐琅八棱开光山水花鸟图提梁壶

图片来源:https://www.dpm.org.cn/shuziwenwu/24665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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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大英博物馆在线版

Gayer-Anderson猫

图片来源: 

https://www.britishmuseum.org/collection/animals/gayer-anderson-cat

麦克卢汉曾指出,“媒介及讯息”。在当代的表达环境下,新媒介必然介入到这个传播过程中,一个基于当代的传统文化表征必然是调和式的,必然存在媒介产生的增量。因此,设计中首先要认真分析媒介本身的特征和属性,并充分运用这些特征所带来的新的可能,打造全新的数字环境中的文化体验。

2018年,在第五届文化遗产保护与数字化国际论坛上,笔者参与的团队展出了国家重点研发计划“文化遗产的数字化展示理论与方法”的项目成果,在一个线上虚拟展厅中呈现了多个具有创新性的敦煌艺术和文化的展项,例如敦煌159窟的虚拟现实展示,高精度敦煌壁画、雕塑的复原等。项目还将敦煌乐舞、服饰等文化进行解析并重构为非线性的叙事方式,通过可交互的方式呈现在观众的面前。(图16—17)这种展示设计的方法建立在项目组多项研究成果基础上,包括多尺度高精度建模技术,基于颜色物质基础与色彩变化动力学模型的壁画色彩反演与复原技术等,展览在技术的支撑下形成了解读敦煌文化的新方式和新内容,通过虚拟现实和交互体验的手段给观众提供了一个更全面了解、体验敦煌艺术与文化的新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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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敦煌线上虚拟展厅:复原雕塑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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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敦煌线上虚拟展厅:文化体验区域

2019年10月,巴黎卢浮宫博物院为参观者提供了全新的基于虚拟现实观赏达芬奇惊世之作《蒙娜丽莎》的体验,观众可以通过VR设备看到高清版《蒙娜丽莎》画作的每一个细节,包括画作的质感、笔触等。此外,人物和背景图像的场景复原,以及画作的演变过程等解析亦让人印象深刻。(图18—19)这些内容都是基于画作的数字延伸,是利用新的技术和语言生成的基于画作的新内容,也为画作的观赏和研究提供了一个更全面、丰富的新素材和识读体验。面向传统文化的数字化体验设计应当充分展示、传播文化的内涵,在当代的文化体系中阐释传统文化的价值和对当代生活的现实意义,应当充分运用数字化技术创建新的内容和展示与传播的环境,用具有时代和新媒介特征的语言,创造出既有传统文化的精神和情感,又具备时代气息和特征的数字化体验,充实、丰富基于传统文化的美育内容和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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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9.《蒙娜丽莎》画作的演变过程

及创作环境复原

图片来源: 

https://www.museumnext.com/article/how-museums-are-using-virtual-reality/

注释和参考文献

注释:[1]刘成纪:《礼乐美学与传统中国》[J],《学术月刊》,2021年第53卷第6期,第171—182页。[2]黄小峰:《人民的图画——〈清明上河图〉的重新发现与“宋代风俗画”概念的产生》[J],《艺术设计研究》,2009年第4期,第21—25页。[3]乐志、程云杉:《从画到园林——苏州古典园林画面转换研究》[J],《中国园林》,2012年第5期,第68—72页。[4]叶柳城:《论传统山水画的“移动视点”》[J],《美术观察》,2005年第9期,第93页。[5][英]E.H.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M],范景中译,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08,第153页。[6]姚大波:《山水画创作的以心化境探析》[J],《艺术工作》,2019年第4期,第33—36页。[7]https://www.vam.ac.uk/articles/jogakbo-traditional-korean-patchwork[8]Konrad,R.,Padmanaban,N.,Molner,K.,Cooper,EA,&Wetzstein,G.Accommodation-invariantComputationalNear-eyeDisplays[J].ACMTransactionsonGraphics,36(4),2017,88:2.

参考文献:[1][英]简·基德:《新媒体环境中的博物馆》[M],胡芳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16。[2]董雅、陈高明:《中国传统设计文化的现代性转向》[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19。

本文发表于《装饰》2021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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